林太太下楼的时候,一开始并没有朝着李炎和诗安站的这边看过来。楼下的人不少,有的小姐和太太们还在相互聊天,说笑,声音很大。诗安也觉得他们两个就算一直盯着她看,也不会有什么事情,正要接着喝茶,偏偏旁边的男孩就掉了链子。“哐当”一声,李炎手里的茶碗就磕到了地板上,微烫的茶水甚至还泼溅到了她的袜子上,诗安不得不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声惊叫,退了一步,弯下腰擦了擦鞋面上的水。瓷器的碎裂声,本来也算不得什么,但坏就坏在林太太后面跟着的拿东西的警卫们太反应快,他们伸出头往楼下看,脚步也加快了,“小心,店里恐怕有人要捣乱!”林太太的胆子小,尖叫起来,缩回到他们的后面去,不敢往下走了。几秒钟之后,警卫们已经冲了下来,他们敏锐地嗅到了异样,似乎在作掏枪的准备了。可不是,店里的那个年轻的男孩子,眼神坚定,肩背挺拔,一看就不像是普通来逛街的。诗安见状对李炎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不要慌,自己会出马应对。她拉着他的衣角,假装很熟的样子,边走边说:“来,我们去看看衣服。”李炎立刻跟着她往那边去了,在服从命令这一点上,不愧是受过训练的。警卫们左右转了一圈,发现他俩在一件又一件地看衣服,也不再追过来了。“太太,您下来吧,这里是安全的。”林太太这才小心翼翼地下了楼。隔着一排排的五光十色的绸缎布料,李炎忐忑地目送她和警卫们出了门。看到她即将坐车离开,他有些不甘心,正准备跟着去,又给诗安一把扯了回来。她拿着一件衣服遮住头做掩护,悄悄地说:“别去了,弄不好会挨子弹的。”他不以为然,“为什么?我见着了太太,还没和她说说这些日子家里的情况呢。”诗安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,故作高深地说:“其实,你今晚见她一面,确定是她这个人,就够了。其余的,我待会慢慢告诉你。”李炎还没想好说“同意”还是“不行”,她一招手就喊来了方才陪林太太上楼的满脸精明相的老爷子。“李老板,您好呀。我今儿想提前一天把衣服取走。”李老板笑笑,捋了一把胡须,对身边的两个店员说:“快去里间,瞧瞧何小姐的衣服熨好了吗?”他又看了看她旁边的年轻男人,理所当然的当成了她带来的仆人。“何小姐,秦公子给您订的裙子也做好了。正好今晚一块取走吧。”不一会儿,果然大包小包的衣服都送到。诗安把衣服都一件一件地拿起来瞧了个仔细,发现都很合身,高高兴兴地都收下了。她付完钱,步履轻快地走在前面,“我们回去喽,谢谢李老板!”李炎硬着头皮接过一大堆沉甸甸的衣服,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,到一处人少路宽的地方,才低声问:“何小姐,我家太太她现在住在哪里?那两个人是谁派来的?”诗安答非所问:“你快点送我回去吧。”气得李炎想把手里的衣服都丢到地上,“君子应当信守承诺。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!”诗安觉得他生气的样子很好玩,“我可没敢自称君子,不过也不是小人。”“林太太的那些事,恐怕也就我肯和你说真话了。”他的心跳得慢了一拍,一种不好的预感上来了,赶也赶不走。诗安一时没留意他的表情在变化,只想着说完了好回家。“她没有去南方,找了个新靠山,喏,也是军队里的大人物,姓洪。”“说真的,她过得挺不错的,你今晚也看见了。”李炎的血一下子涌到脑门上。林先生说过他的亲叔叔,就姓洪......心乱到不能再乱。呼吸也沉重起来。“你....还知道多少?”诗安望了望天边的黑云,双手抱住胳膊,声音小了很多。“我不能再说了,本来就是偷听到的啊。”李炎不应她,捂着胸口坐到了路边的一处桥栏上,一头的冷汗。一种类似刀子绞肉的疼痛,从内心深处一层层地浮上来。而他因为生气和纠结而变得苍白的脸,让诗安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人来。这眉眼,和最近频繁来家里造访的那个神秘客人,竟然有七分相像。各种偷听到的碎片信息,在那一瞬间全部无缝地拼接起来。猜到了他的身份,她紧张地凑过来,试探着问:“你是南方人....今年十七岁,对吗?”李炎忍着疼痛重重地点头,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。他闭着眼睛不想说话,诗安站累了,提着裙摆准备坐到桥栏上去。不料他听到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声,睁开了眼睛,见她想过来坐,连忙伸手拦住:“这里太危险了,你的裙子又长,万一掉下去就糟糕了。”诗安只好不坐桥栏,继续站着。正好一辆马车朝这边过来,李炎指着车头说:“何小姐,你坐车回家吧。今晚我有些吃不消,送不了你了,车钱算我的。”诗安听得这话真诚,她也不忍心再提他内心的伤痛。“我从大人那里听到的话,你不要和其他人说。”李炎故作淡定地笑了笑,“肯定不说。谢谢你告诉我真相。”正好马车过来,赶车的人看着还面善,他就招呼过来,把诗安连同她的一大堆新衣服都耐心地送上去。诗安坐进马车里,听到他在外头来了一句:“路上小心!”她赶紧撩开帘子,伸出头,朝外大声喊:“后会有期!”然而他的影子却不见了,好像晚上的一切都是梦一般虚幻。诗安回到家,由警卫们扶着下车,她习惯性地一回头,看到附近还有一辆马车悠悠地跑来。李炎怕她遇到危险,但正当他放下心来要车夫往回走的时候,听到一阵汽车的喇叭响。从车帘子的缝隙里,他看清了,那车刚好停在何宅门前,一队警卫纷纷举手行礼:“洪将军,里边请!”